笔下留神

  2015-10-25 01:13

    爱像一蓬熊熊燃烧的火，人从爱里面感受到巨大的热量。然而爱不是火，它是人从火里穿过的身影。在火焰和夜色的交织里，爱显出奋不顾身。是的，爱是牺牲。从古至今，没有一种爱不带有成本。它是付出或丢弃自己的所有，让心有个新的去处。丢弃的有时光、钱财，包括英王爱德华八世的王位。爱上了，就不顾，有爱的人不一定谋划周全。爱占满了他的胸膛，思想在里面没有回旋余地。
   爱是一条路。无论爱上一个人，还是爱上一件事，所爱的其实是一条路，路上有他喜欢或不喜欢的生活。爱在路上，不可能光有爱而不去走这条路。路上的艰苦，只有爱的人知晓。只好用爱与艰苦对决。跑马拉松的艰苦有几人知晓？不光疲惫，还有身体的衰竭。肌肉力量耗尽之后，运动顺序消耗内脏的储存。这种勉强可忍受的过程近于衰竭。运动员跑下马拉松全程，与毅力无关，与意志力有关，意志力是爱的锅炉。所有的爱都经历过衰竭。
   爱是寻找。孩子在林间草坪找花找草，欢天喜地。孩子们不是植物学家，不懂花草。他在寻找所爱，对他们来说寻找本身就是爱。孩子摘下一朵花，珍惜藏好，丢掉，寻找新的花，这几乎就是对爱的注解。牛顿发现了许多物理学定律，他丢掉，寻找更加深广的规律。没有爱，谁也走不到牛顿那么远。男女之爱，也是在对方身上心里寻找他们自己都说不清的东西，像草地的孩子一样。他们为找到或找不到而陶醉或失望。
   爱是秘密。真正的爱在秘密里，像早春的花朵藏在枝条里。可炫耀、可颂扬的未必是爱，或是一种利益。爱是盲目。正像爱奋不顾身，爱可以绑架一个人的心灵与身体。爱着的人会做出不可思议的事情，好事和坏事。现代生物学的研究显示，爱情遮蔽理性，这是远古基因早就设置好了的程序，让人一叶障目，不见泰山；让人尽快堕入爱河，完成种群繁衍。
   爱是迷恋。书店里捧书读的孩子目不转睛，听古典音乐的人心游物外。他们是爱者与迷恋者。没有迷恋哪有爱？歌唱家李光羲说过一句话，让我吃惊又敬佩。他说他仍迷恋着自己的结发妻子。这是人间少有的对“爱情伟大”的解读。李光羲在79岁时不用麦克风在剧场连唱十七首歌曲，展示的是人声的伟大。
   爱有痛苦。没一点痛苦的爱是假爱，始终痛苦的爱一定是毒药。爱是一根针，扎到肉里当然会痛。爱是不周全，无暇前思后想，看得见破绽。爱是拍马直入敌阵十里，胆量惊人。爱者有时招架不住自己的爱。
   爱是飞箭。所有的爱都不延误，故抱怨时间漫长。爱让一个人的心开了锅。当锅里的热汤洒出来的时候，能看到爱的迅捷。
   爱可能被欲望蚕食。爱可能一瞬变成恨。爱，在更高的境界可以由小爱化为大爱，由冒泡的粥锅变为缓缓的河流。这一种爱包含悲悯，包含忍耐，包含着对世上一切的珍惜，并有淡然。
   鲍尔吉·原野，蒙古族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辽宁省作家协会副主席。出版长篇小说《露水旅行》，散文集《原野文库》等著作48部，作品收入沪教版、冀教版、鄂教版、蒙教版、人教版大、中、小学课文，读者遍及海内外。